上周去了方舱又回家了，其实没吃太多苦，毕竟都关了两个月了，早就关掉了棱角，这些摆布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。方舱出院那天，我甚至还在心形便利贴上写了感谢信，感谢江苏医疗队和临港方舱的悉心照料和人文关怀，“听我说谢谢你”已经在喉咙口随时都可以唱出来了，但忍住了。
因为方舱虽然是医院，但没有治疗，中药都没有（有了我也会扔掉）。有的只是自己自测上传体温，和医护人员们的笑脸。我无论是高烧还是鼻子塞住无法呼吸，也是一粒药都没有的，我自己带了些散利痛。拍肺部ct也是不存在的事，可能要咳死了才会去拍吧。所以只要没拍过，大家就属于无症状，薛定谔的肺部絮状阴影。
那天我上了巴士，才知道原来“长征”回家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。虽然没有网络上的50公里这么夸张，但最后5公里，还是要自己步行的，巴士只会把大家丢在大致的街镇而已。最幽默的是，整个巴士46名乘客，居然没有人抗议，瞧瞧这奴性。大家都感激涕零，觉得能回家就行，拿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走个5公里算什么。我看了看导航，要走1小时5分钟。
我当下就不乐意了，冲到司机身边和他吵架，司机早就从服务人员变成了无情掌权者：“别逼逼，爱下不下，错过了这个站就没得下了，我们直接回方舱。”他这么说立刻吓到了乘客们以及我妈，我也立刻从一名起义者变成了一匹害群之马，就像那些拒绝下楼核酸的居民被千夫所指，说影响了小区解封。乘客们对着我怒目圆睁，而我妈早就直接上手，一边拍击我的大腿一边扒拉我，叫我别惹毛司机，慢点害得大家都回不去。真牛啊，生死都掌握在司机一念之间。但我还是没有妥协：“我不会下车的，今天住车上我也不会下去走路的。”给司机撂下狠话，我就坐回座位开始玩手机了。乘客们开始在各街镇陆续下车步行，司机但凡愿意多开一个红绿灯他们都连声道谢，再唱一遍听我说谢谢你。眼看行驶路线离我家渐行渐远，我妈只想和我断绝母女关系，她跑去前面哀求司机能不能往回开，我们再多走几公里也不要紧。最后结局是，司机绕了一大圈（已经从源深体育馆到了徐浦大桥下），在整车人都下完之后，把我和我妈送到了家门口（三林世博家园附近）。至于他这么做到底是迫于我的冷酷，还是我妈的哀求，就不得而知了。闹剧结束，我和我妈到家刚过了两天平静的冷战生活，新的灾难又降临了。这场灾难登上我人生的TOP1，让我的一些，就是比如说我的容貌我的身材，还有我的社交礼仪、美好的品德和性格，甚至是灵魂都被摧毁了。5月4日，家里来了大白上门给弟弟单人单管做核酸。我和我妈是4月27日被转运去方舱的，5月2日回家，距离5月4日已经过去8天，不知道为什么过了整整8天，防疫办会突然一根筋搭错，想起来家里还有弟弟这号人。4月27日当天，确实有不知名电话叫弟弟理好行李，准备接受密接转运。但弟弟理完行李之后，便再也没有人找过他了。就这样，弟弟独自在家经历了转阳、高烧、退烧，直到迎接我们回家。期间他也没有下楼做过核酸，因为门上是贴了封条的，他阳了出门也不合适。5月5日，弟弟核酸结果阳性，被接去了方舱，而我和我妈立刻被通知作为密接转运。就是这么幽默，弟弟是密接没人处理，我们是密接说走就走。只能怪我们转阴太快，从方舱出院太快、回家太快？快到赶超了防疫办的办事效率？快到我们变成了自己的密接的密接？多年以后会恐怕会诞生一个问题：到底是先有阳还是先有密接？我当下又反抗了，打给居委，而我妈作为顺民无疑又在理行李了。我：“我们方舱刚出来怎么可能是密接呢？家里本来的密接为什么没转移呢？”居委：“哦我们看了记录，当时是你弟弟自己拒绝转移。”我：“放屁我弟弟行李都理完了，没人来接他啊，也没人给他做核酸，8天没人理他。”我：“诉求是我们不是密接啊，我们是已经出院的阳性病人，我们不接受转移。”居委：“哦没有的你们现在就是在密接名单上，请配合工作应转尽转。”居委：“反正这次是应转尽转，有不满你打12345投诉好了。”（又一个逃避+机器人）然后就不管逻辑在哪里，我和我妈就被强制作为密接转移了，第一晚还住在中转站。所谓的中转站，就是一个家徒四壁的毛坯房，坐牢睡得也比这个好一点。晚上睡在毛坯房我就在思考，我生活在上海这样一个大城市，也没有犯法，身体也尚未完全康复，却这样没有人权地睡在一个毛坯房里。出去打车也打不到，想回家也回不了，就算我是天王老子家财万贯，今天我在这个毛坯房里也睡定了，走投无路，没有选择。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密接。这就是上海。根据有关规定，方舱出院的人要居家6天，不做核酸和抗原；方舱出院的人在出舱最后一天还和一群新鲜入院的病人们同吃同住，是究极密接，就应该出院了好好呆在家里。没有人在乎最基本的逻辑，没有制度，没有统一的标准，没有抗议的出口，只有一个摆烂的12345。12345在今时今日就代表了混乱的上海。第二天，毛坯房小区有60几个人闹事，说他们作为密接在毛坯房睡了好几天了，都没人接他们去酒店。他们好像被遗忘了。警车也来了三辆，警察不过是无限在说：请体谅，请配合工作，我们也没办法。结果是，这60几个人拖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，有老人有儿童，就这样集体走出了毛坯小区，选择步行回家。警察也没有阻拦，就无奈地看着他们踏上征途。这60几个人能不能顺利走回家，小区会不会接受他们，都不知道。这一天我算幸运的人，有大巴来接我们去酒店了。可惜我们这部大巴的名单上也依旧没有那60几个人。直到现在，我都会一直想起那支庞大的队伍，他们狼狈而又体面，辛辛苦苦生活在上海，没有做错任何事，却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，乱作一团，阴阳不知。领队的上海爷叔不停高声喊着：我们走紧一点，别走散了。
